外公的豆浆油条
每天上班下班,都会开车经过路东,驿亭,一开始我总奇怪,为什么路上总会零零散散丢着鞋子,而且都是一双双的。路上不见其它垃圾,就多的是鞋子。今年早春,外婆走了,一路送她到驿亭,才知道,原来每一双鞋子都是一个灵魂。自那以后,我每每看到路上新增的鞋子:男式的,女式的,老年的,运动鞋,皮鞋……我都会心里寻思这又是谁的谁谁谁。
快到殡仪馆了,有人提醒我妈:快点把你妈的鞋子扔了。于是,我妈打开车窗一边扔鞋子,一边喊:姆麽,侬快跑,跑得快!
我也在心里默默祈祷:外婆,快跑吧,远离这痛苦得人世,原离病魔,原离那些你不喜欢的所有,所有……去吧,去找外公吧,快点跑吧,哦?也许不是跑,是飞呢!那就快点飞吧!终于,你们可以团聚了,毕竟已经隔了那么多年……
小的时候,我经常在外婆家,外公身体不好,不出去工作,每天早上就带着我沿着河,一直走走走,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外公的手放在背后,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放在背后。到了谢桥街上,第一件事吃早饭,每一次都是油条豆浆,永远不变,而我居然也没有吃腻。以至于,现在每去早餐店或者酒店自助早餐,我都忍不住来一份豆浆油条。吃完了,两人再沿着河岸走回来。现在想想,外公也应该买个菜回来吧,可我的记忆里却只有豆浆油条,压根儿没有一点买菜的影子。我至今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条河(就是谢桥大桥下那条河),河岸那条路,光秃秃的泥土,泥土被踩得坚实,却没有一颗小石子,光溜溜地,太阳一照,泛着灰白色的光芒。土路里边很多芒草,园子,种着各式蔬菜。靠河一边,稀稀拉拉立着一根根芦苇,我总是很想去攀一两根芦苇花,奈何看着很近,却似乎永远也够不着。
后来,渐渐的,外公的身体越来越差,经常好几天躺在床上,只有太阳好的时候才出来门口晒晒太阳,我就搬一个小凳子坐旁边旁边晒太阳。他很会逗小孩子,总会敲敲我的小肚子,说:咚咚咚,西瓜熟了没有呀?我连忙说:“没有,还没有熟”。然后,咯咯咯笑一阵。
外公经常和我玩一个游戏——撒豆红。这个游戏往往是在外婆给我们炒大豆吃的时候,每人准备5粒炒熟的大豆,把每粒豆子的一面用指甲抠一个洞,然后手握5粒豆子往桌上一扔,数数洞面朝上的有几颗,谁多谁就胜利了。我不知道别的外公,或者别的小朋友那时也会不会玩这样的游戏,但我却只跟外公时常玩这个游戏。玩到后来,我总是输给外公,输了就输了呗,我也只能作罢。但是某一天的某一次,调皮的外公居然被我抓了个现行,他居然把豆子的两面都挖了洞!所以每次一撒,他都是5。我记得当时自己可生气了,发誓再也不跟他玩了。但是不跟他玩,还能跟谁玩呢?只能时时监督,小心谨慎,毕竟,游戏还是要继续的。
再后来,外公就再也没有起床了。我也回了自己家,只是偶尔随父母探望外公,外公的脸越来越瘦,房间里总是有一股药味霉味,我的记忆里,我很不喜欢这个房间,没有阳光,没有炒熟的豆子,没有笑声,没有希望,一切都是暗沉沉的。
我走到外公床前,轻轻叫:外公。外公微微侧脸:哎,调菊,你来啦……外公的声音很轻,似乎没有一丝力气。我记得很清楚外公是在国庆节走的,旁人都说,外公是个喜欢孩子的人,所以要等到国庆节了,孩子都在的时候才走。的确,外公是喜欢孩子的。外公有5个女儿,1个儿子,外甥外甥女,孙子孙女加起来,一共有12个,虽然我不怎么记得其他表姐妹表兄弟们是怎么和外公相处的,但是我当时很笃定地认为自己是外公最喜欢的孩子,这就是外公的好了。后来,在外婆走后的那些天,我们12个表兄妹齐聚一桌,聊起咱们的外公外婆,你一句,我一眼。年级稍小的几个,就乖乖旁边坐着听听,大表哥,大表姐最有发言权了。从他们那,我听到了很多外公从来没有与我说道的事,估计那会,跟我说了,我也忘了吧。
外婆家的房子紧靠着河边,有一个独立的河埠头。从院子下到河不头,是一段十来米的下坡,台阶很凌乱,有的高点,有的低点,宽窄也不一。河里很多螺丝,手一伸进石板缝,就可以满手抓上一把,然后再往河里用力一抛。外婆似乎不太喜欢吃螺丝,所以也从不摸点螺丝来炒。夏天,我们就在河埠头洗澡,我不会游泳,从不敢下水,只能坐在石板上,两条腿晃悠晃悠,再者,随手摸一把螺丝,抛到河中。河里还有更好玩的,菱角!可惜的是菱角总是漂在河中央,偶尔一小片落单的漂到我这里,我便绝不放过,手够不着也没事,竹杆木棍扫把都可以。拖上来,把菱角藤翻个底儿朝天,往往是一无所获,偶尔一两个瘪瘦的小菱角,足以让我欣喜半天。抬头向左看,是一座桥,一条路,还有对岸的河埠头,洗衣服的,洗菜的,游泳的,还有趟螺丝的,撑着小船撒网打鱼的……所以,河埠头陪我度过了很多个外公不能陪我的孤寂的时刻。
外公走了,外婆也终于留不住了,似乎再也没有机会说”我要去外婆家”这句话了,外公外婆不在了,何来外婆家呢?友人看了我我这篇文章,评价说:你已经老了。虽然是玩笑话,但是却深深触动了我的心弦。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走了,最上面的那一代已经悄然落幕,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总感觉自己还是小辈。
—— 以此怀念亲爱的外公外婆
2019年1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