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分类学是一个有魅力的学科。现在招收学生的时候有一点点尴尬,一方面,很多很可能天生适合做分类学研究的学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继续深造,现在能做真正的分类学研究的地方并不多,遇到导师实际上已经转行的,学生只能跟着也偏离了方向;另一方面,导师们也会遇到并不是真正喜欢这个学科的人,培养了几年,相互耽误。
几个月前,我在“生物秀知道"遇到一位想从植物生理方面转行的学生询问,我很耐心地写了回答。今天我将那个回答稍做修改也贴在这里当个广告吧。希望热爱这个专业的学生都能进对门,也希望正在做分类学的导师们“得天下英才而育之”,将分类学的火种传下去。
很多学生在报考,或者转专业读植物分类学时都有种误解,以为植物分类学是不做实验的学科,记记背背植物的名字,上山采采标本照照相片就行了。有天生的“认植物发烧友”喜欢那种爬山认植物的生活,考硕士时就热情地一头扎进来,或者硕士阶段学了别的专业,有点“纵举案齐眉究竟意难平”的感觉要转行,也有开始也并不喜欢认植物的,在实验学科做烦了实验的,想在考博时转过来。无论是哪种情况,刚入门的时候都要经过思想的转变,有的人从一种喜欢转为另一种喜欢,有的人反而失望了。
真正的植物分类学也是生物学的一个分支学科。读了这个专业的研究生, 是要通过文献、标本、野外和大量的实验室工作(依问题而定方法,有时候包括分子实验),去研究某一个科属的植物到底能分成多少个物种,它们之间的关系怎样。通过这样“案例”去学会做分类学研究。
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通常一般人都以为植物志就象字典,你会查,或者你更牛一点,把整本字典都背下来,“啥植物都认识,真厉害!”就是植物分类学学得好。我想说,做分类学研究并不是“背字典”或者学“查字典”,而更象“重新编写字典”。因为我们国家的植物志还有很多很多不完善不精确的地方,有的物种被放错了属或者属下的组;有的属被放错了科;有的记载的几个物种实际上是同一个物种;也有个别物种实际上是几个不同物种的“混杂物”;有的物种名字一直被“张冠李戴”等等等等,你只有学会了正确的研究方法才能发现这些错误并改正它们,让别人使用“字典”更好用,这种工作称之为“修订”。当然字音字义的演化与自然界生物类群的演化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字典的修订总是想努力跟进字音字义的演化,而生物类群的演化早于人类的出现,我们的研究结果只是试图接近自然的真相,真相只有一个。所以我这个比方在这个地方不太恰当。从理论上说,分类学是可以永远伴随其他学科的发展不断完善自身的,采用的手段越多,所得到的分类系统预见性越好,不断进行的“修订”是一个无穷接近自然真相的过程。美国一所大学所开的分类学课,开篇就在第一页的ppt上写出一句哲言:“Reality beyond imagination.”然后才讲用尽现有的手段,我们的“imagination”到了什么地步,考试是列出一些新发表的论文的实验结果部分,而把分类学处理和讨论部分去掉,让学生根据实验结果自己写分类学处理部分;不象国内的分类学课程多是罗列各个科属的多样性,考试也是让学生记背这些特征。
植物分类学也是生物学的一个分支学科,说白了就是穷尽现有的各种手段去探求植物演化结果的本来面目,它现在分多少个生物学实体,之间的关系如何等等。研究到这个时候,植物的名字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你可以先称呼它们“A”和“B”,研究清楚它们的关系,最后再根据正确的方法将学名代入。命名法规是很重要,但"分类在前,命名在后",命名并不是分类学的灵魂,它只是想让大家都按照一个统一的优先律原则,给它一个简短而指向一致的名称罢了。因为你不能罗嗦地叫一种植物“那个开红色的五角星形花的藤本”吧,即使允许这样罗嗦,下一个人也说到同样的植物,如果不那样称呼,谁也不知道它们其实是同一种植物了,命名法规为了避免分类发生变化的时候名字被人们叫乱了,所以人为地做了些“约定”。真正的分类学研究,和其他的基础研究一样,本质是对自然界“是什么”这类问题的探索,而不是那种通过查植物志或请教别人,知道并记住什么植物叫什么名字的“记问之学”。
招收学生的时候,老师们也喜欢那种在本科阶段是“认植物发烧友”的。在本科阶段有的学生狂热地喜欢认植物。有的热心写出一本校园植物名录来;有的把学校周边的山全爬遍了,把当地的植物志翻得滚瓜烂熟。这样的学生如果报考了科学院几个植物所植物园,跟对了分类学导师,应该说是前途无量的。为什么呢?不是说分类学并不是“认植物”或“背字典”吗?首先,这样的学生对植物多样性的认识比一般人深刻许多,各种各样的花的结构已经见了很多,甚至,在大量的观察中他们也会发现一些规律,我在一位本科生的博客中已经惊喜地看到这样的话“植物其实很奇怪,不像人那样,没有那么明显的家族特征,他们都有自己家族独特的特征。一个科一个属,在形态上总有相近的地方。他们的每个形态,都是一个ID,对我来说,我只是个观察者,但莫名其妙的就被他们这些特有的状况吸引,虽然没有人教过他,但他自己已经有了最朴素的分类学思想,一位分类学前辈曾经说,我们的分类实际上基于对性状的了解,对性状了解越多,分类越有预见性;再者,他们已经学会如何利用前人的成果,无论做什么研究,总是先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通过研究生阶段解剖一个“小麻雀”的学习,知道自己过去以为“认识”的那些植物,大概在一个怎样的“精确度”,通过导师的选题,自己也会“举一反三”地寻找科研题目;另外,这些孩子都是非常热爱大自然本身而与普通人的价值观不同,本来科研就是一条开满鲜花的荆棘路,足够热爱,才能体会其中的鲜花之美,否则一路的荆棘,目中无鲜花,就只顾感受疼痛了,那样的人生太苦。在一个发展中国家做基础研究注定要吃更多的苦,耐更多的寂寞,只有心思单纯,一心追求自己的价值观,不在意在别人眼中是否成功的人才能坐住冷板凳。(其实做科研,无论什么学科,都需要“聪慧而单纯”的学生,就是在学习中,喜欢独立地思考,不喜欢背标准的答案或迷信权威,而在生活中又属于那种比较“憨”的,比如对名次啊钱啊不太计较,这样的学生即使在大学不怎么“入流”,到了研究生阶段都会大放异彩。)
此外,从实验学科转过来的非认植物发烧友,也有后来学得很优秀的,因为他们生物学背景好,在实验中更心灵手巧,有的统计学学得很好。虽然他们在植物的“常识性”方面不如“植物发烧友”,对自己研究范围以外的植物一般不太认识,会被外行惊奇“你不是搞分类学的吗?”时感到些许尴尬,但对某一个问题的探究方面往往比“植物发烧友”挖得要深。
研究生只是科研生涯的起点,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人的一生相对于无限的科学探究来说总是短暂的,我们国家植物大概有3万多种。即使你一生从事这个学科,也不可能每个科属都由你一个人全修订一遍,你只要努力做好其中一个特定的大科大属的,掌握正确的原理和方法,随时可以换一个类群,遇到分类学问题都可以通过探究找到答案,但同时对其他科属的文献和科研进展保持在一个大致了解而“尽信书不如无书”的程度就很好了。
各位读了这个帖子,觉得自己适合学植物分类学。欢迎报考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昆明植物研究所、华南植物园、武汉植物园等等这些单位的植物分类学或系统学的导师。
特别注意:有两种导师不能考。一种就是“鉴定技师”,导师自己认识很多植物而不太做专科专属的研究,即使他本人认识再多也没有办法在几年内把脑袋里的东西拷贝给学生一份,要想修炼成他那个样子还要靠自己下工夫,不是几年而是几十年,而且这种“认识”永远只停留在工具书现有的水平不能再进步,所以还是先花几年时间学学原理比较好,认植物可以认一辈子;还有一种就是专门钻命名法规空子的导师,也许曾经也是热血青年,也曾做过真正的分类学研究,但在研究经费短缺和SCI论文双重压力下采取了“走捷径”的方法。从研究角度来说,在深入研究的类群中发现有命名错误不能不吭声,但专门到处泛泛地寻找这种漏洞并不是分类学的正途,他们自己的研究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跟着他们只能越读越迷茫。要认出这两种导师很容易,看他的科研产出,如果都是彩图册和散布于各科的新种,就是第一种导师;如果发表的文章都不超过一页纸,全是命名问题,大概就是第二种了。
自己正在从事真正分类学的导师一般论文以某几个科属为主系列发表的,即使是发表新种,也会采用很多实验手段,不会跑到一个自己不熟悉的科里去发表新种。论文一般都比较长。
还是那句话,希望热爱这个专业的学生都能进对门,也希望正在做分类学的导师们“得天下英才而育之”,将分类学的火种传下去。